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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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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難

山風獵獵,在險峻的山崖上滌蕩不休。冷白的月亮惶惶地掛在天上,沈朝顏驟然勒緊手中馬韁,心裏沒來由的一陣空蕩。

“怎麽?”行在前面的穆秋轉頭過來,見她一臉心神不寧的模樣。

沈朝顏望著黑沈沈的前路,總覺得前往南陰山的這一路,出乎預料的順利。半晌,她還是搖了搖頭,對穆秋扯出一個淺淡的笑。

遠處響起篤篤的馬蹄,是派去刺探的暗衛回來了。

他翻身下馬,對兩人拱手道:“回稟郡主、穆少尹,前方屬下去探,確是有一片私自開墾出來的田地。只是夜晚視線不佳,屬下擔心打草驚蛇,並未靠近詳查。不過屬下發現私田周圍建有大量房舍,周圍還有佩刀守衛巡邏,故所植之物應當與郡主和大人推斷無二。”

身旁的穆秋“嗯”了一聲,揮手對隨身幾名暗衛吩咐,“你們先前往控制那些守衛,盡量避免驚擾其中的百姓,本官和郡主的人隨後就到。”

十幾名暗衛領命,抱拳駕馬而去。

“郡主?”穆秋前行幾步,回頭看了看依舊楞在原地的沈朝顏。而她此時才從自己惶然的心緒中回神,握緊手中馬鞭應他到,“走吧。”

子時的山林並不寂靜,寒風呼嘯著卷過,像猛獸的咆哮。遠處崎嶇的山路上,一點暗動的亮光緩緩靠近,像迷途的流螢。

可是這深秋的山間,哪裏來的流螢?

房舍前的守衛警惕地拍醒了身邊睡著的同伴。然而下一刻,越來越多的亮點從夜幕中聚集而來,被徹骨的風拉扯成一列細長的火線。

守衛瞠目,心下一慌,手忙腳亂地摸了好幾次腰上號角才抓穩。然還不等號角奏響,先行的暗衛從房舍後方包抄過來,三兩下就制服了守夜的幾人。

大部隊先行,沈朝顏和穆秋在確保場面被控制之後才從馬上翻身而下。

火光通明的房舍空地前,所有守衛都被牢牢捆縛住手腳,制服在地。身後不明所以的佃戶們人心惶惶,不知所措地立在房舍的屋檐下,個個衣著單薄、枯瘦如柴。

若是沒猜錯的話,這些人怕是已經對火麻上癮,也難怪這私植火麻的事,從魏梁開始就能被捂得如此嚴實。

沈朝顏強壓下心中怒火,站至眾人前自曝了身份。她安撫下騷動的人群,接著才道:“本郡主和穆少尹奉皇命前來豐州調查魏梁販私一案,我知諸位轉做佃戶皆因州府苛捐雜稅,百姓食不果腹,如今之舉或屬無奈為之,朝廷無意苛責。”

一言至此,人群中已經有人慟哭著跪了下去。

沈朝顏繼續道:“我今日向大家保證,若你們之中有人願意隨我回京,舉證揭發圈地私種火麻之人,朝廷一定確保諸位及家人安危。如若諸位仍然心存顧慮,不願作證,也可由穆少尹派人,護送諸位及家人暫避去安全之地。”

言訖,沈默的人群開始漸漸躁動,不過片刻,已經有十幾人站出來,願意隨沈朝顏等人往灃京作證。沈朝顏吩咐侍衛先帶走了他們。

一名身著軟甲的守衛卻忽然輕呲一聲,哂笑著道:“郡主和穆少尹就這般有把握能出得了豐州城?”

沈朝顏怔忡,方才那股莫名的空落被這句話挑起,她轉身攫住那人的雙眼,兩步逼至他面前,沈聲問:“你什麽意思?”

頭頂火光亮得鬼艷,映出那人眼中一抹熾烈的瘋狂。他只是笑看著沈朝顏,圓瞪的雙目像地獄索命的厲鬼。

腦中有什麽東西轟然地一響,隨之而來的,是頃刻之間的地動山搖。

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響震得噤了聲,只紛紛往響動傳來的地方望去。

黑夜寂寂,幽暗的山林像地獄洞開的裂口,烏沈沈地吞噬掉一切,只有凜冽寒風帶來的刺鼻味道。

人群逐漸騷動起來,沈朝顏與穆秋對視,不待她開口,又是一聲轟響,聲響更大、距離更近,將天地都掀得震動。山石簌簌地落下來,沈朝顏站立不穩,被身旁的穆秋一把扶住了。

這一次,兩人都看到了那團夜色之中炸開的火球。

*

崎嶇的山道上,謝景熙勒停了身下坐騎。

方才那一聲響動雖然飄渺,但他當即就辨認出了那是什麽——是陸衡提前埋放在山崖上的火·藥。

隨行的侍衛亦是一怔,身下馬匹哼哧哼哧打著響鼻,不肯再前行一步。

“大人!”

遠處,探路的侍衛手持火把飛馳而來。他將馬匹在隊伍之前勒停,對謝景熙拜到,“前方大路已被滾石堵死,這裏地形覆雜,不時還有殘石掉落,繼續前往實在是太危險……”

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。

火球扯開黑沈的夜幕,像怪獸張開的血口,大地的震顫由遠及近,隊伍之中的馬匹已然開始狂躁著後撤。

騷亂之中,只有謝景熙從始至終都是冷靜的。周圍紛亂的火色撲入他眼中,他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,只一動不動地望向火焰騰起的方向,久久不曾言語。

“大人?”侍衛輕聲喚了他一句,然不等他再說什麽,謝景熙已經從馬上一躍而下。

他接過身側侍衛手中火把,凜聲對他吩咐,“去豐州,把城裏所有能來的大夫都帶來,備好急救藥材,若是需要人手,讓裴侍衛問霍將軍借。”

言訖,他從馬上取下一把匕首別在腰間,對隨行的侍衛道:“其餘人棄馬,隨我行小路往前。”

*

沈朝顏是被山谷裏的寒風凍醒的。

她渾身濕透地躺在一處礁石堆疊的淺灘,雙腿浸在河水之中,凍得都快沒了知覺。

落水的前一刻,她還在私田附近幫助疏散人群,可是場面過於混亂,她和穆秋走散了。第三次爆炸發生的時候,腳下地面忽然陷下去,她被灌木和泥沙裹挾著,落入了溪谷之中。

沈朝顏休息片刻,先嘗試晃了晃頭,沒有發現明顯痛感之後,才撐臂從淺灘裏支起了身。

“嘶!——”

一陣鈍痛從肩背處傳來,她試著扶臂擡了擡,還好骨頭沒有事,大約是落水時的皮外傷。

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,沈朝顏擡頭看天,只見那輪冷白的月亮還是沈默地掛在頭上,天色絲毫沒有轉亮的跡象。寒風瑟瑟,幾乎要帶走她僅剩的體溫,禦寒的氅衣落水後就被她脫了,而今她才發現,自己腳上的繡鞋也不知什麽時候,丟在了何處。

淺灘上都是紮人的碎石,沈朝顏幾乎是四肢並用地爬到了岸邊的草叢才能站起來。

周圍依舊是荒無人煙的山林,別人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她。沈朝顏思忖著當務之急是生個火取暖,然後保持體力靜待救援。

可是她從小長在宮中,雖然總是和霍起溜街串巷,但荒野求生這種事,她從未經歷過。

而且生火?

沈朝顏摸了摸自己空空蕩蕩的腰間,火折子早就被沖得不知了去向,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麽生火。

可是也不能坐以待斃,子時之後、黎明之前,是一天裏最冷的時刻,她若不趕快找到取暖的法子,只怕根本熬不到謝景熙尋來的時候。

心口在腦海中閃過這個名字的時候澀了一下,不知道為什麽,這個時候,她格外想見他。

可是莫說這場爆炸事發突然,就是她跌落溪谷,一路順水漂流到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,謝景熙就算要尋她,恐也是無從下手……

沈朝顏吸了吸鼻子,很快調整好心緒,開始尋找可以生火的材料。

若是沒有記錯,河邊是最易找到打火石的地方,她尋了幾塊斷口鋒利的黑石,又在草叢裏拔了些幹草和灌木枝。可是這裏沒有草絨也沒有棉花,沈朝顏從一株枯樹上扒下幾塊纖維擰起來,放在了幹草堆上頭。

幾聲石塊撞響,星星火花炸開,但無論沈朝顏怎麽嘗試,那一團樹皮纖維都不曾被點燃。

指間皮膚被火石剮蹭得通紅一片,沈朝顏沒有放棄,又嘗試了一次,終於,火星引燃了那團幹樹皮。她趕緊俯身對著火星吹氣,然而下一刻,火星依舊變成了一縷青煙。

“啊啊啊啊!”沈朝顏氣得跳起來,一腳踹飛了地上的火石和幹草堆,鼻頭愈發地酸澀。

可是發洩過後身側依舊空茫,冷沁沁的月亮俯視著她,沒有絲毫憐憫。沈朝顏抽噎著抹了把潮濕的眼角,冷靜下來,又乖乖俯身,將方才被她發脾氣踹飛的東西一一拾了回來。

她嗚嗚咽咽地邊哭邊罵,打火的動作卻一點也沒有松懈,直到遠處一陣嘩啦的水響驚停了她手上動作。

黑沈沈的暗夜,眼前一切都仿若鬼魅的影子,在陰風裏招搖。

沈朝顏心下一凜,下意識去摸腰間匕首,卻只摸了一手的山風。她獨自一人,精疲力竭,連個防身的東西都沒有,如若來的是一只饑餓的野獸……

她打了個寒戰,屏住呼吸,拾起了地上一根斷木枝,矮身蹲進了岸邊的灌木叢。

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大,那物似乎就是沖著她的方向來的,難道是她方才打火的動靜吸引了它?

沈朝顏咽了口唾沫,握著樹叉的雙手開始不自覺顫抖。然而一步兩步……漸漸地,她分辨出那似乎是兩只腳行走時才能發出的聲音。

難道……

心裏燃起一個荒唐的念頭,像黑夜之中炸出的火星。

可是方才的爆炸那樣猛烈,山道應該是被炸毀了的,而且她流落此處也是意外,謝景熙不可能這麽快就找到她。

沈朝顏思忖著,偷偷從灌木裏探出了腦袋。

山風呼呼地鼓蕩,卻吹不起他身上濕透的衣衫。來人身形修長,沈靜的面容在月色下愈發蒼白,他嘴角似乎磕破了一塊,濕漉漉的頭發胡亂地貼在兩頰,來不及規整。

手上樹枝不知何時松了,砸到灌木叢,發出細微的響動。而他卻被這響聲驚動,擡頭往這邊看過來。

四目交匯,沈朝顏說不清當下心裏的感受,只渾渾噩噩地行上前去,錯愕地盯著他,半晌才擠出一個難以置信的“你”字。

然而下一刻,身體一輕,沈朝顏踉蹌著撞進他的胸膛,額頭抵在同樣濕冷的衣襟。

謝景熙抱住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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